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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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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應的那段序曲, 似乎成為了一種魔咒。

哭得聲音虛弱的熠熠,重新綻放了光彩。

等到於美玲一覺醒來,她已經能甜甜的叫媽媽了。

“媽媽,我什麽時候能回家?”

連生熠躺在床上, 無辜又乖巧, 仿佛不知道自己怎麽又來了醫院。

於美玲忍不住泛起眼淚。

她伸手撫開孩子的額發, 溫柔說道:“醫生說你可以回家, 我們就回家。”

醫生給熠熠的診斷並不嚴重。

情緒波動太大,傷心過度,哭到呼吸困難。等熠熠情緒平覆了,一切都不是問題。

於是,連生熠又住了一晚。

她高興的和久違的爸爸聊天說笑, 對家裏的二胡、琵琶、鋼琴充滿渴求, 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。

第二天,醫生例行檢查連生熠的狀態。

連凱作為父親, 擔憂的問了一句, “需不需要再住幾天?”

立刻得到了連生熠的大聲反駁。

“爸爸,我想快點回家!”

在連生熠積極的要求下,他們很快辦理了出院。

這麽多年, 她的病情反反覆覆,時常在醫院裏住上幾天, 已經變成了大家的習慣。

於美玲小心翼翼的端詳著女兒,唯恐她還為之前的事情傷心。

卻發現她可愛的小天使,沈浸在快樂之中,坐在鋼琴前, 擡手彈奏出了悠揚悅耳的旋律。

那段旋律飽含希望, 在音樂房回蕩出溫柔的光亮。

她正準備好好誇獎一下女兒的驚人創作, 熠熠就停下了手。

“媽媽,不要偷聽。”

小大人似的連生熠,一臉不高興,“你不是還有演出嗎?為什麽還不出發,快遲到了。”

熠熠可可愛愛催促她的聲音,令於美玲又高興又難過。

她確實有許多演出,然而,連生熠剛從醫院出來,她怎麽也放心不下。

“媽媽在家多陪陪你,好不好?”

於美玲對待她一貫溫柔,還建議道,“明天我們去海洋世界看企鵝怎麽樣?媽媽都記著呢。”

“不好!”連生熠認真的拒絕,“我知道媽媽很忙,爸爸也很忙,你們沒必要為了我進醫院這件事太擔心。”

這麽多年,她自己都習慣了,還語重心長的勸道:“還是工作要緊,等你們回來,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。”

“什麽驚喜?”於美玲好奇的看著懂事的女兒。

連生熠笑著說:“我要給你們演奏我創作的樂曲。”

就用她最愛的樂器,和鐘應、連君安一起去爭取,走上舞臺演奏樂曲的權力。

有連凱在家,於美玲再不放心,也踩著最後時間點,趕去了德國。

她依然是敬業苛刻的鋼琴女王,而她的丈夫謝絕了不少邀請,安安心心在家陪伴熠熠,還要每天三次的接受女王視察。

“熠熠沒事,每天都在彈鋼琴、拉二胡,還不要我聽。”

連凱偷偷聽過,即使是聲音淒厲的二胡,熠熠奏出的樂曲也異常活潑。

“鐘老師?沒有,他沒有來。”

他對這位年紀輕輕擅長無數樂器的陌生人,充滿好感。

但是聽到妻子的控訴,仍是安撫一般回答道:“我怎麽會騙你,不信你就調監控,家裏確實沒有再來外人。”

連凱沒有說謊,鐘應確實沒有再踏入連家。

就算是吵吵鬧鬧的周逸飛,都在完成了《長歌行》樂曲重編之後,沒能親自送到熠熠面前,還得到了兩個消息。

“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,你想先聽哪個?”

厲勁秋心情極好,玩弄侄子於股掌之間。

周逸飛欲言又止,覺得小叔幼稚到死,又不得不屈服在消息的重壓下。

“……先聽好消息。”

厲勁秋哈哈笑道:“你的改編作品有可能會登上舞臺。”

“啊?啊?”周逸飛容光煥發,想不到小叔所說的好消息真的是超級大好消息!

“天啦!小叔,你終於發現了我的音樂天賦了嗎?我上哪個舞臺?什麽時候,要哪首曲子,你快告訴我!”

他耳朵裏根本沒有“壞消息”存在的餘地,欣喜若狂的抱住厲勁秋手臂,瘋狂搖晃。

然而,無情小叔伸手拂掉小侄子的爪子,皺著眉提醒:“還有壞消息呢。”

周逸飛急切的問:“說,快說!”

千萬不要耽誤他登上舞臺一夜爆紅風靡萬千粉絲!

厲勁秋勾起笑意,看侄子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麽。

然後,秋哥不憚於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,還很想看他從天堂到地獄。

“壞消息就是,我們不要你的電音,你得重新編。”

“嗯?”周逸飛一臉問號,“為什麽?”

因為,鐘應給熠熠布置了創作樂曲打動父母的作業,同時也在為她準備最好的演出。

選曲、編曲是一項覆雜的大工程,曾經需要整個樂團做出配合才能完成的工作,直接落在了厲勁秋大言不慚的肩膀上。

於是,厲勁秋就地取材,抓住問號小朋友來當助手。

他來改編配器,周逸飛來謄譜排曲。

一場不留遺憾的演出,絕對不是什麽輕松的活兒。

再加上厲勁秋的鬼畫符隨心所欲,周逸飛小朋友更是頭痛欲裂。

“叔,你一把年紀了,怎麽寫譜還這樣?”

“我看你整天沒事,就不能練練字嗎?”

“哎,真同情和你合作的樂團,得受多大的委屈才能忍受你這種老中醫創作……”

小侄子喋喋批判,厲勁秋笑容溫柔。

他發現這家夥越來越像周俊彤,不愧都是姓周的。

“不滿意可以走。”小叔嚴厲起來,直接要把周逸飛扔回家去。

周逸飛已經在錄像裏給熠熠打過包票,絕對認真負責,給她籌備最好的音樂會。

要是食言,也太沒面子了。

“我錄、我錄。”

榜一大哥皺著眉仔細辨認音符,一個一個錄入合成器。

“為了我家熠熠,我太忍辱負重了。”

可歌可泣!

厲勁秋得了小助手,調試改譜的工作省了大半工序。

但是,鐘應和他籌備得如此積極,他也免不了升起擔心。

傍晚,厲勁秋給鐘應打電話溝通進度,認真問道:“鐘應,你確定於美玲那麽固執的性格,會同意這件事?”

電話那端的鐘應,剛剛結束了對連君安的指導。

“所以我給熠熠布置了作業。”

他說:“如果她能好好完成,她的媽媽一定會同意。”

這可能是熠熠過得最快樂、最忐忑也最緊張的日子。

每次連君安回家,都會和熠熠嘗試合奏,不斷修正樂曲的瑕疵。

連生熠選擇二胡,連君安仍是鋼琴。

只不過,連君安每天去往樂團,總會花費兩三個小時,接受鐘應的指導。

也會漸漸把連生熠成形的樂曲,彈奏給鐘應聽。

連生熠的創作,充滿了小女孩的活潑和樂觀。

他無法彈奏出的那些無憂無慮和快樂,都會在鐘應耐心細致的示範和糾正下,得到改善。

一周、兩周、三周……

連君安已經能夠完美的彈奏出妹妹的樂曲,隨時可以和她來一場合奏。

卻依然惶恐不安。

“爸媽快回來了,也許明天,也許後天。”

他話語裏盡是擔憂。

但鐘應笑著說:“你的鋼琴已經很好了,只要你正常發揮,不要被多餘的想法左右,你就是最好的鋼琴家。”

鐘應對待熠熠是溫柔可敬的老師,對待他則是溫柔耐心的朋友。

“不用安慰我。”

換做以前,連君安只會覺得這樣的讚美理所當然。

可他在鐘應這兒上了大半個月的課,每一次都能領悟到真正天才的樂思和旋律,應該是什麽樣子。

“我要回去了,給熠熠一點鼓勵吧。”

連君安不能為熠熠做得更多,只好帶回更多的鼓勵。

於是,鐘應拿過手機笑著說道:“熠熠,你的樂曲非常完美,你的哥哥會陪伴你演奏好這首你的樂曲。”

“不要害怕,大膽的往前,朝露會替你表達你想表達的一切——”

“因為,那就是它存在的意義。”

於美玲和連凱回家的那天,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歡迎。

連生熠梳著漂亮的小辮,鄭重穿著她喜歡的長裙,站在門口等候他們。

那雙漆黑的眼睛閃閃發光。

她說:“爸爸、媽媽,歡迎回家,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!”

她的驚喜藏在音樂房,一架三角鋼琴、一把葵紋二胡,承載著她一個多月來的期望。

連生熠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,她習慣在音樂之中暢游,還沒有如此緊張過。

忽然,肩膀搭上了溫暖寬大的手掌,她的哥哥準確的識破了她的慌亂。

“不要怕,你是天才。”

曾經連君安誇獎過無數遍的話,越發的清晰真誠。

他是哥哥,必須幫妹妹撐起一片天。

“你可以的,熠熠,就像平時一樣快樂的說出你想說的一切就行。”

熠熠永遠喜歡哥哥。

伸手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,點了點頭,鮮艷頭繩紮起的小辮,快樂的晃動。

他們領著父母一路走進音樂房。

“今天,我和哥哥要給你們帶來一首美妙的合奏。”

她笑著抱起二胡,仍是可愛活潑的模樣,“爸爸,媽媽,你們一定要認真的聽。”

說完,她和連君安相視一笑,由那架三角鋼琴,開始了一段溫柔內斂的旋律。

於美玲聽過連生熠和連君安無數的合奏。

當連生熠還沒有鋼琴高的時候,就會張開稚嫩的五指,快樂的彈奏莫紮特。

旋律簡單純粹的莫紮特,是連生熠的最愛。

而連君安總會搗亂一般,按下旁邊的琴鍵,開始彈奏他擅長的貝多芬。

兩位時代音樂巨匠的聲音,總在他們家音樂房的鋼琴上響起。

連君安嚴肅的想要擾亂小熠熠的樂思,卻又被天才的即興伴奏,攪亂了計劃中的樂曲。

那段沒有憂愁的時間,是於美玲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快樂。

正像她端坐於音樂房,此時此刻聽到的旋律一般,無憂無慮。

她默默握住了連凱的手掌,得到了寬慰一般的輕拍。

她的孩子們,她的丈夫,都平安健康的相聚在一起,此時響起的,大約就是幸福應有的聲音。

熠熠的二胡聲音,隨著鋼琴泠泠之聲,逐漸占據了他們的聽覺。

那首陌生的樂曲,仿佛透著朝陽穿過雲層散落的輝光。

溫柔、繾綣、雀躍。

即使於美玲精神疲憊、心情憂慮,也隨著它的柔和輕撫,露出了淺淡的微笑。

她對熠熠的二胡很熟悉了。

雕刻著葵紋的琴首,承載著數不盡的期待。

如此貴重的禮物,她是不敢收的。

可是,柏輝聲告訴她。

“這不是一把普通的二胡,而是我的師公,一位歷經了苦難折磨仍舊樂觀快樂,活到了八十八歲高齡的長壽老人,留下來的禮物。”

“我將它送給熠熠,熠熠給它取名叫朝露,你不必擔心,更不必慌張。因為,朝露不是什麽轉瞬即逝的水汽,而是迎接晨光滋潤萬物的水滴。”

她的小熠熠,就像這樣的水滴。

滴進了她的心裏,潤澤了她的靈魂。

後來,柏輝聲去世了,她也想歸還這把朝露。

方蘭卻說:“輝聲替她去了,朝露更該守護著熠熠。這是師公和輝聲留給熠熠的期望——期望她健康成長,快樂生活。”

一把承載了期望的二胡,奏響的聲音溫柔繾綣。

很快,那些如輝光、如輕雲的溫柔,在二胡頓弓顫指之中,想起了撲簌的響動。

仿佛呼呼風聲迎面而來,又像被什麽東西遮擋了淩冽寒風,變得沈穩篤定。

不知怎麽的,在這樣的鋼琴與二胡的合奏中,於美玲想起了魚躍龍門——

小小的游魚逆行湍急瀑布,被尖石刮破鱗片,遍體鱗傷,仍舊懷揣越過兇險山門,化身為龍的夢想。

又想起了鯤鵬遠飛——

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,化而為鳥,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雲,逍遙自在。

那錚錚胡弦,清澈琴音,似乎在描繪著魚躍龍門、鯤鵬遠飛的勇猛。

她不禁握緊了連凱的手,丈夫耐心的安撫她,卻叫她越發的驚慌。

因為,她是一個鋼琴家,她聽得懂音樂傳遞的情緒。

迎風而飛,無懼驟雨的聲響,從熠熠的銀弦傳來,從安安的琴鍵傳來,交織融匯,透著一種深邃的堅定,宛如兄妹倆共同抵抗即將到來的雷霆。

於美玲沒有聽過如此堅定的樂思。

堅定得她的眼睛直楞楞的盯著熠熠,再也不能欺騙自己。

熠熠的每一聲弦,都在講述同一種情緒。

每一聲顫,都在呼號靈魂深藏的渴望。

這樣的渴望,她聽過、她見過、她否定過。

哪怕她千百次回避、無視,也阻止不了它千百次湧上熠熠的指尖,由樂器完整的傳達。

一首樂曲,溫柔、堅定、無悔。

於美玲聽著聽著落下淚來。

“小玲。”連凱輕輕抱住她,眼睛泛著相同的水光,“不要難過,你該高興才是。”

熠熠握緊了弓,結束了最後的尾聲。

她聽到媽媽低聲啜泣,質問爸爸“你叫我怎麽高興”?!

不禁升起一絲絲猶豫。

然而,連君安揚起聲音,說道:“熠熠,告訴爸爸媽媽,這首樂曲的名字。”

媽媽在哭,爸爸在笑。

熠熠的眼睛,熠熠發光。

小小的女孩認真的說道“這首樂曲是我想對你們說的話,所以它擁有一個很長的名字——”

“《有鳥西南飛,熠熠似蒼鷹》。”

音樂房的低聲啜泣,變為無法克制的悲傷,於美玲聽懂了、聽清了,所以她更加的難過。

熠熠放下朝露,走到了於美玲的身邊。

短短幾步路,她走得辛苦,呼吸急促,心跳劇烈,好像隨時都會脆弱死去。

她想,董姐姐很快又會告訴她,該吃藥了,該休息了,不能那麽激動。

可剛剛完整表達了自己全部思緒的熠熠,依然勾起笑意,安慰的拍了拍媽媽的肩膀。

淚流滿臉的於美玲從丈夫懷中擡頭,一雙稚嫩溫柔的手掌,為她輕輕拂去淚水。

“媽媽,我不想做一只籠中鳥。”

這是連生熠有生以來第一次提出這樣離經叛道的要求。

“我想做一只鷹,飛向天空。”

她笑容燦爛,眼神執著。

“哪怕腳下就是萬丈深淵,我也會勇敢的張開翅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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